(配图来自百度)
某个下午整理房间,从旧影集里掉出来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的小孩搂着一只大白狗,狗的耳朵高过了她的头顶,那小孩是两岁的我。
曾经的那个年代,景东的森林覆盖面积很大,在我很小的时候,家里养的一只母狗跑到山上,回来产下了一只全身雪白的狗崽,爸爸叫它小白。邻居们都说那是和狼配出来的,没有人家养过狗和狼的二代犬,怕它长大后凶残难驯,当时家里人并不在意。
当小狗渐渐长大,由小白变成了大白,狼的特征开始显露。尖尖的耳朵直立在头顶,那双眼睛森冷幽深,目光锐利,个子比一般的狗大许多,叫声洪亮,食量更是惊人。在那个年代,人都吃不饱,哪有那么多的食物去养它,加上是狼的二代犬,考虑再三,终于让城郊的农民用两只鸡和几斤米换走了它。
起初,大白一直不肯走,呜咽着趴在地上,明亮的眼珠子像蒙了一层雾。最后,看到没人留它,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那个农民走了。大白走后,家里空荡了许多,大家心里都有浓浓的失落。
没过几天,当爸爸开始为送走大白后悔时,门外传来了大白熟悉的声音。爸爸惊讶地走出去,看到大白向家里奔来,后面跟着那个农民。他哭丧着一张脸,把爸爸拉到了一旁,“这狗还是还给你们吧,它太凶,又特别能吃,养不起。那鸡……”他吞吐着红了脸。爸爸了解的把鸡捉来还给他,又带他去拿了米,把大白领进了家。回到家的大白,显得异常兴奋,在家里跑了一圈又一圈,蹭着爸爸的腿撒娇,一会又跑到还刚学走路的我身边转圈摇尾巴。
大白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狗,每当爸爸下班回家,才到巷子口,大白就从堂屋跑到门口迎接。爸爸一打开门,它就趴在地上,身子贴地,耳朵贴在脑袋上,两只前爪笔直地往前伸出去贴着地,那样子像极了古代恭迎皇帝大驾的臣子,很是滑稽。当爸爸走过它身边往院子里走时,它才站起来摇着尾巴跟随其后。爸爸也感到纳闷,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它这样的“礼节”,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学会这一套的。
大白也是一个尽职的守卫,自从有了大白,家里的门就基本没锁过。看到高大凶猛的大白,不熟悉的人都会害怕。那时,家里开了录象厅,穿过录象厅才到院子。每天卖票的时候,大白就跑到院子里睡着,不惊吓到顾客。卖完票它就绕到录象厅门口躺着,一直到散场,仔细地盯着有没有人带走属于我家的东西,人走光了才返回院子。
大白的尽职,有时也让人哭笑不得。因为它有个原则,凡是来我家的亲戚朋友,无论你带了多少东西进来,它看都不会看你一眼,懒懒地睡觉。但是,如果你离开的时候,手里拿了东西,就别想踏出我家大门,它甚至不管你拿的是不是刚才自己拿进去的东西,要出我家门,必须空着手。所以,即使不关门,家里也丢不了东西。
有一次,我爸爸的好友胡大爹把一把大锯子寄放在我家,进来、出去的时候,大白都不理他,可等他下午来拿锯子的时候就出问题了。爸爸在录象厅整理东西,只见胡大爹扛着锯子摆了个造型,颇有刘胡兰英勇就义的感觉,就这样表情痛苦,一动不动地站了5、6分钟,爸爸看着觉得奇怪,因为透过门,看不到胡大爹往前伸的那只脚。
爸爸一边问他搞什么鬼,一边走进院子。才进院子就忍不出笑了起来,原来他的小腿含在大白嘴里呢,若他一动或乱出声,大白的尖牙就会撕下他的肉。爸爸忙叫大白走开,才结束了这一场人狗对立。
这一切都没人教过它,它俨然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一分子来守护着这个家,不用指示,它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
大白也很调皮,它喜欢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溜去巷子最里面的垃圾坑找东西玩,弄得自己脏兮兮的,被爸爸发现打了它一顿。它呜咽着趴在爸爸脚边,不躲也不反抗,看着可怜,也就随便教训了它几句。后来,爸爸没见它再去垃圾坑,以为它变乖了。谁知道它依旧会脏兮兮的回来。爸爸回家的时候,总看见一条白色尾巴迅速地闪进门去。
原来,大白并不是变乖了,只是变聪明了。它的嗅觉和听觉比一般的狗要灵敏得多,每当爸爸走到巷子口,它就能发觉,然后迅速跑进门去,径直冲进堂屋,等爸爸开门,它才假装从堂屋里摇着尾巴跑出来迎接。好几次爸爸特意走了一会又返回来,想逮现行,却都没成功。爸爸又骂了它几次,它才乖乖地不往垃圾坑跑。
除了爸爸以外,大白最喜欢跟我亲近。那个时候我还很小,走路都还走不稳,白天大人出去忙,就在堂屋的平台外栅上篱笆,让我在里面爬着玩。大人走后,大白就会跳进篱笆,躺在我身边,看着我在地上爬来爬去,大人回来,经常看到我枕着大白的身子或爪子睡着了,而大白则静静地环视着周围。
当我快两岁的时候,大白长得更高大了,那时我体弱多病,长得瘦小,它四脚落地的站着,我还不到它的耳朵尖。爸爸替我和它留下了不少照片做纪念,说是纪念我还没有狗高的日子。那时的大白是疼我的,只要我站在院子里,嫩嫩地叫声“大白”,它马上就跑到我身边。如果我对它说:“大白,驾驾。”它马上就趴到地上,低着头,等我爬到它身上坐稳,双手抱紧它的脖子,它才驮着我,慢慢地站起来,绕着院子一圈一圈地走。有时玩得不过瘾,我还会指挥大白驮着我到巷子里走一段路再回家。邻居们看到,都笑着说:“这娃娃,敢骑狗,长大了结婚要下雨哟。”回到家后,家里人总大惊小怪地把我抱下来,一是怕我摔了,二是怕我把大白压坏了。
那时家里穷,也没什么玩具给我玩。每天就是大白陪着我,和我一起在院子里嬉闹,在草地上打滚,然后被家人先后扔进盆里洗去一身的泥污。有大白的童年是快乐的,它永远不会对我发脾气,我作弄它,它也不生气。有人欺负我,它就冲出来,耳朵一竖,牙齿一露,就把对方吓跑了。
大白有个习惯,每天下午,它都定时到巷子那头的垃圾坑解手。方便完了并不马上回家,而是绕着老街走上一圈才回家,这一过程一般需要15分钟。有一天,爷爷可能是忙昏了头,忘记了大白还没回家,就锁了门出去了。大白回来的时候进不了家,在门口叫了半天没人理,它难过地抓门,折腾累了才离开。
那几天,家里人都很忙,爸爸下乡去了,奶奶把我带去郊外的铺子里,爷爷夜里睡得沉,大白每天晚上回来都叫不开门,白天爷爷不见大白回来,同样把门一锁就出去了,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,大白绝望了,彻底离开了我家。爸爸回来发现大白不在,一问,才知道爷爷把大白弄丢了,他去问邻居,邻居说大白连续一个星期,天天晚上都回来叫门,声音很是凄惨,瘦得皮包骨头的。大白是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的,更别说是捡外面的东西吃了,爸爸眼眶红了,我哭嚷着要大白。
爸爸走到门口一看,我家的木门上全是大白的爪痕和齿印,可以想象它是多么的想回到家里,多么无助地在企求主人不要抛弃它。大白走了,它以为我们不要它了,它一定走得很伤心!可怜的大白,大家的心里都很难过,又不忍心责备爷爷的粗心。
很多年过去了,大白一直没有回来。我们却一直没忘记它,没忘记这只有灵性的狗。到我上了小学,有一次妈妈说在路上看到一条很脏的狗,很像大白,看了她一会就跑开了。
过了几天,我放学走到小路的时候,一只脏兮兮的狗出现在我的眼前,我一眼认出了它,因为在这小城里,只有我的大白有那么高大的身躯,只是,现在的大白,瘦骨嶙峋,还跛着一只脚,我眼眶一酸,叫了声大白,那狗站住了,回头看着我,那双眼睛蒙着水气,没有了原来的神采,空洞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。它的尾巴无力地摇了摇,朝我走了两步,又突然站住,一转身跑远了。“大白……”我大声地呼唤,可它没有再回头,跑出了我的视线。
把照片放到桌上的相框里,我深深地吸了口气,那一次的相遇竟成了最后一次见面,一张照片引来无数追忆,我好想念大白,我儿时的好伙伴。